鳞目

【嘎鹤】邂逅

牧民嘎x旅人鹤

 

没赶上群里的活动,但是写完了。

 

 

 .

高天鹤带的东西不多,最大的一件行李是他的二胡。朋友一路驱车,将他一直送到没有路的地方。

高楼大厦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,满眼都是葱翠的绿,高天鹤把车窗摇下来一些。徐徐送入车窗的风并不是想象中那种美妙的青草味,混合着牛羊排泄物的气味,还有烟火味。

牧民的帐篷很近了,再往前就能闻到手把肉扑鼻的香气了。

听朋友这么一说,高天鹤不动声色地暗暗咽了咽口水。他中午才落地内蒙,在原本的住处转了一圈,便背着全副行囊重新踏上了旅途。

内蒙的朋友觉得他未免有点专断独行,本来什么都安排好了,高天鹤偏不要住星级酒店,连条件好的民宿也不要。不过现在叫草原的风一吹,什么嘀咕都散去了,只剩下招待客人的热情依旧,这趟行程倒也皆大欢喜。

高天鹤并非对住宿条件有什么不满意。他从天津跑几百公里到这儿来,就是想逃离这些现代化装修精良的调调。然而这里的酒店也好,民宿也好,似乎跟来处的没什么不一样,熟悉得令他有些烦躁。

城市与城市之间的热闹总是过于相似,但草原不一样。

他探出头去,看到风过草地,绿草依次伏倒,一直延伸到天边外,半轮红日遥遥悬在地平线上,一时只觉天阔地广,特别想吼两嗓子。

高天鹤刚要张口,却定住了——他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种古老的声音,仿佛从原始时代传来。

哒哒,哒哒!

漫天的晚霞之下,不远处如茵的绿草上,出现了一匹马。穿蒙古袍的男人骑着疾驰的骏马,朝他们飞奔而来。

高天鹤不是没见过马,但从未见过这么生动的一副野性的画面,一时间竟移不开眼了。

男人的长发被简单拢在脑后,随着颠簸狂野地在风中舞动。他嘴唇翕动着,似乎在向他们呼喊,等再近一些,高天鹤才捕捉到零星的一点音调——男人是在唱歌,走得近了就不再唱了。

猝不及防地,他的视线撞进了蒙古汉子的眼里。

一双乌黑的,深邃的,俊秀的眼睛,清澈如海子。

呼一下,高天鹤头上的渔夫帽被风掀起来,一下子吹走了。他这才回过神,急忙伸手去抓,却见那男人策马一个急突,从马上跨出半个身子,一把捉住了飘高的帽子。

望着他被抻紧的衣服勒出的腰线,没由来的,高天鹤咽了下口水。

开车的朋友朝外边喊了两句蒙语,男人便调转马头到前边去。交流了几句,朋友对他道:“是来接我们的。”

高天鹤点头应声,眼睛却还盯着马背上的男人的背影。

“帽子没还我……”他咕哝。

 

 

男人叫阿云嘎,是蒙古包主人的亲人,会讲汉语。高天鹤的朋友跟此间主人相熟,互相介绍一番便放心的把他留下了。

交谈过后,高天鹤才知道,阿云嘎是方圆多少里内唯一会讲汉语的牧民,是主人家听说有汉族的朋友要来做客,把他喊来帮忙的。

“但是说得不好。”阿云嘎告诉他。他的普通话的确不甚熟练,但难得没什么口音,想是下过一番功夫的。

“没有,挺好的。”高天鹤发自真心的夸道。

得到汉族朋友的肯定,表情一直挺严肃的阿云嘎露出一口小细白牙,眉眼都舒展开来。

混熟了才知道,这位身材高大、五官深邃的蒙古男人,在生人面前是有些拘谨的。换言之,就是他不是酷,只是有点怕生,也不爱说话。

阿云嘎跟他印象里的蒙古大汉很不一样。

晚饭时的酒桌上,他被谎称三十岁的高天鹤诓着喊哥也不生气,还凑过去,手把着手教他用小刀剔羊肉。

帐子里还灯火通明,外面已然夜幕降临。

草原的夜晚静得不同寻常,听不见汽车的声音,也没有熙熙攘攘的夜归人。高天鹤站在毡帐外,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潮湿的空气,听到虫鸣窸窣,间或响起一两声蛙鸣。

“这儿晚上冷。”

阿云嘎掀开毡子出来,拿了件褂子给高天鹤披上。

高天鹤这场旅行可以说是说走就走,衣服也没带几件,这件褂子当然是阿云嘎的,这里只有他俩身量相仿。外边确实冷,他道了声谢,很快把衣服拢好了。

“我觉得我穿上这身,比你还像蒙古族。”高天鹤摸摸自己的胡髯,努力挺了挺胸膛,攥着拳摆出个大力士的姿势。

“不像。”阿云嘎看着他,抿着嘴摇头。

没想到他这么斩钉截铁,一点面子都不给,高天鹤被他的耿直弄得心生委屈,微微张大眼睛,好像在问“为什么”。

“因为你真好看。”阿云嘎盯着他看了一会,一下子笑开了。

被他白白的小牙齿晃得有点脸红,高天鹤讷讷道:“你……你也好看,很英俊。”

阿云嘎眼角的笑纹更深了,还是摇头:“不一样。”

究竟哪里不一样,阿云嘎没再说下去。旷野里穿过一阵风,把他后面的话带走了。

 

 

少了工业灯光的侵蚀,草原的夜黑得纯粹,四野的绿都成了浓稠得化不开的漆黑。原本阿云嘎没想带人出来,刚刚他还在跟高天鹤说“晚上不要在外边乱跑,可能有狼”,但是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喝了一点酒,聊到兴头便不管不顾,说走就走了。

阿云嘎打着手电走在前边,紧紧地攥着高天鹤的手,不知道是怕他走丢了,还是在热情豪迈地表达亲近。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,高天鹤也没挣开。

在阿云嘎的带领下,神秘无垠的草原在高天鹤脚下似乎有了一条条清楚的界线。阿云嘎说他是草原的孩子,从小在这里长大,他了解每一寸土地,认识每一丛草,听得懂风传递来的每一条讯息。

高天鹤觉得不可思议,因为他连住处小区的楼都没认全。

阿云嘎想了想,打了个不是那么贴合的比方,说就像高天鹤唱歌的时候认得每一个调子。

“你怎么知道我唱歌?”高天鹤有点诧异。此前他从没刻意提过他的职业,二胡也没拎出来拉过,不知道阿云嘎是从哪儿看出来的。

“我就是知道。”阿云嘎得意道。

他们停下脚步。

“到了,你看。”

像是怕惊扰什么,阿云嘎把手电关了,声音也压得极低。

骤然失去强光源,高天鹤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黑暗,即使很努力的睁大眼睛举目远眺,除了远处的地面有一片不甚清晰的反光,什么也看不到。

这时,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:月亮拨开云幕,露出皎洁的面庞,月光倾泄下来,流淌进玉带似的草原的河,照亮了河面上的一切。

“是鹤,”阿云嘎遥遥指着河面上几个朦胧的鸟类的轮廓,面颊贴过去,“它们每年都会来这里。”

高天鹤刚要张嘴,视线却猝不及防地跌进了阿云嘎纯净而深邃的眸子里。温柔的月光安静的在他眼中流淌,一眼望不到边际,吸引着他往更深处沉沦。

阿云嘎也静静地望着他,长长的睫毛温顺地垂着,目光比草叶还要柔软,却比戈壁滩还要炽热。

“它们很会唱歌。鹤唱歌很好听的,我听过。”

阿云嘎说。

 

 

因为喝了酒,第二天,高天鹤起得很晚,出门的时候阿云嘎已经赶着羊回来了。

他看到阿云嘎从马上跳下来,随后从羊圈里捞起一只小羊,爱怜地抱在怀里。

“嘎子。”高天鹤招手。

逐渐熟悉后,他们对彼此的称呼也变了。

阿云嘎抱着羊走过来,告诉他有菌子汤吃。

昨晚往回走的时候,他们路过了菌子圈。听说能吃,高天鹤说什么也要采蘑菇,阿云嘎就拿袍子下摆帮他兜了回来。

“抱抱吗?”

阿云嘎边逗弄小羊,边把羊往高天鹤怀里放,料定他不会拒绝似的。

高天鹤当然不拒绝。只不过阿云嘎不会想到,高天鹤在抱着小羊的时候,满脑子都是手把肉。

“乖~”

摸着小羊的头,阿云嘎夸孩子一样夸道,然后俯下身子,亲昵地亲吻了它几下。

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草原上,为阿云嘎俊美的面容打上一层神圣的光。他本该产生天神怜爱羔羊之类的联想,却不知为何,高天鹤满脑子都是现在的情形好像一家三口,嘎阿爸在亲吻他怀中的孩子。

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发愣,阿云嘎直起身子的时候,顺手抚摸了一把高天鹤蓬松的头发。

“你去吃饭,吃完我带你去逛逛。”他笑着说。

他的手很热,烫红了高天鹤的耳朵尖。

“干什么……”他咕哝。

……

阿云嘎带着他在草原上飞驰。

“你教教我怎么骑马呗。”高天鹤张口。男人对任何能飞速驰骋的交通工具都有天然的热爱。第一次见到阿云嘎骑马的时候,他就开始觊觎他的马了。

“再等等……”阿云嘎的嘴唇贴在他耳边。

这么说着,他的手包裹住了高天鹤的手,滚烫。阿云嘎的手指并不长,和他的人一样,厚实。他的掌心生长着坚硬的茧,擦在高天鹤白皙的手背上,麻沙沙的痒。

风动着,心也动得厉害。高天鹤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……

现代人的通病是人过留影,高天鹤也不能免俗。他在草原上留下脚印的同时也不忘拍自拍,录vlog。每到这时,阿云嘎总会牵着马去一旁,显然不想跟他合影。于是高天鹤的旅行纪念片里便多了许多他的背影——穿蒙古袍的汉子牵着缰绳,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,垂在背后。

到了夜晚,这双执缰的臂膀,腰后摇曳的长发,还有那张自然赋予的俊美面庞,通通进到高天鹤的梦里,一切都暧昧地晃动着。他听见阿云嘎用充满张力的嗓音呼唤自己名字,他说,鹤,很好听……

从梦中醒来,高天鹤发现自己还在马背上,正倚在阿云嘎怀里。属于草原汉子的火热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,烫得身体还有些敏感的他“嗯”了一声。

头顶说话的声音明显顿了顿,而后又重新流畅起来。等到高天鹤完全清醒过来,马背又开始颠颠簸簸。

他把眼前的遮盖物掀开,发现自己头上盖着阿云嘎的帽子。

“醒了?”阿云嘎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,这次是汉语。

阿云嘎告诉他,他们刚刚遇上了别的牧民。因为高天鹤穿衣风格比较鲜艳,对方还问他是不是他的女朋友。

“你怎么回答的?”高天鹤不乐意了,他从阿云嘎两臂间钻出来,坐直了。

“我说你是……”阿云嘎拖着长长的尾音卖了个关子,接着嘿然一笑,“驾!”

夜风里传来高天鹤向后仰倒时发出的惊呼声。

 

 

上班族的闲暇时间总是很紧,高天鹤的假期早就所剩无几,但是他舍不得走。

临走前的这天,他们没有出去,因为阿云嘎说要下雨。

他们依偎在一起,高天鹤翻着手机相册,给阿云嘎看他的生活照,看他的学校,还有他的舞台……

鄂尔多斯的草原上起了风,阿云嘎的眼睛也像云集雨欲来。他把高天鹤圈在怀里,始终沉默着,凝视着他,静静地听他说着那些陌生的事情。

高天鹤也看到了阿云嘎的照片。他的照片很少,全家人在一起的只有一张。那张照片里,阿云嘎懵懂地站在大人中间,小嘴巴撅撅的,漂亮得不知人间疾苦。

“每照一张照片就是少见一面,最后只剩下照片了。”阿云嘎说。

高天鹤说不出话来。他隐约听出了悲剧的苗头,不敢猜想阿云嘎的过往,只模模糊糊地懂了,阿云嘎为什么不喜欢跟他合影这件事。

沉默在室内蔓延,一时间只剩下阿云嘎收拾照片的声音。

高天鹤吸了口气,从榻上下来。他把二胡从琴盒里抱出来,调试了一下,打算拉给阿云嘎听,驱散一下沉闷的气氛。

没想到,琴声一起,阿云嘎跟着动了。

他在跳舞。

在阿云嘎张开双臂,扬起下巴的那一刻,高天鹤一下子就看出来了——那是鹤。

他存着炫技的心思卖力地拉动起琴弦,却看到阿云嘎朝他一笑,忽然仰颈放歌。

这是高天鹤第一次听阿云嘎开嗓。他早知道草原人民能歌善舞,却没想到切身实地的听,这歌声会这么有力,一瞬间穿透他的颅骨,震得他后脑发麻。

太震撼了。高天鹤听过无数人唱歌,包括他自己,从来没有一种声音像阿云嘎的这样让他心颤。他唱着高天鹤听不懂的歌,恍惚之间,他甚至感觉阿云嘎是在用这种古老的语言与天地沟通。

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声音。

高天鹤说不出话来,只怔怔地望着他,心乱了,气息乱了,手上拉的调子也乱了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拉什么,手指就像被神秘的力量牵着,尽情地跟着阿云嘎狂舞。

他们的视线热烈地碰撞到一起,目光就像水与乳开始交融,逐渐越过界限,逐渐混乱,逐渐浑浊,直至融为一体,再不能分开……

……

高天鹤松开阿云嘎的肩膀,还在轻轻地喘,后者俯下身子,亲吻他微张的水润的嘴唇。

草原上肆虐的大风安静了一会儿。一道闪电划破天边,紧接着是雷声大作。

高天鹤离开之前的这天,草原上大雨将落,电闪雷鸣。阿云嘎指着天空对他说:“这就是阿云嘎,你到哪里阿云嘎都会陪着你。”

“等你回到家,如果看到闪电的时候会想起我,雷声里就有我想你的声音。”

他说完,不久大雨倾盆而至。他们重新纠缠在一起,好像这样就能永不分开……

 

 

离开的时候,阿云嘎没出来送他。高天鹤坐在朋友的车上,不敢回头看。

他倚在窗口朝外看,看着每一丛草都向后到去,看着草原逐渐离他远去。

高天鹤不是没想过让阿云嘎跟他一起走,但是他想起阿云嘎那些过往,开不了口。

毕竟,成年人的离别,不是一张机票就能解决的。

“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,唱歌的人不时掉眼泪……”高天鹤轻轻地哼起歌,心也随着歌词潮湿了起来。

就在他快要像唱得那样掉下眼泪的时候,高天鹤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。

哒哒,哒哒。

灿烂的阳光下,一匹骏马载着他心爱的人朝他奔驰而来。

“嘎子!”高天鹤从窗口探出身子,大声喊他,“嘎子——”

朋友听见声音,把车速降下来。阿云嘎很快从后边追上来。

“还给你。”

他说着,把一顶帽子扣在高天鹤头上。

后者这才记起这顶消失已久的帽子。他正想说点什么,却又听见阿云嘎的声音传过来。

“你会回来的,对吗?”他问高天鹤,“鹤每年都会回来,你也会的,是不是?”

“一定会回来,”高天鹤眼睛一热,猛点头,“我还会给你打电话,咱们不是留了电话号码了吗?你给我打也行啊。”

阿云嘎点点头:“好。”

高天鹤也点点头。他不再说话,怕一开口眼泪就会下来。

阿云嘎也沉默着。

他骑着马跟着车跑,送了他们一段,直到高天鹤说“别送了”。

这时候,情绪一直很稳定的阿云嘎变了态度,忽然对高天鹤说:“不要走……”

他停下来,看着车子,仿佛在祈求着什么。

然而,高天鹤眼里的阿云嘎越来越远,逐渐的、逐渐的与草原一起被抛下了。

阿云嘎好像哭了。他模糊地看到。

 

 

等回到家,高天鹤才知道,他们临别的时候绝对不是反应过度。让一对刚刚相爱的恋人仅靠电话温存,实在是太残忍了。

等到高天鹤整理旅行照片的时候,他已经感觉距离他们见面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。

高天鹤意外地在其中找到了一张阿云嘎的正脸。

那是唯一的一张,照片里的高天鹤的脸上还挂着初见草原的幸福与快乐,而他背后的阿云嘎正牵着马,一双深情的眼带着浓浓的不舍,深深的、深深的凝望着他。

高天鹤看着照片里的阿云嘎,一时间心烦意乱……

他把照片裁剪了一下,郑重地用阿云嘎的脸做了头像。

隔天,有同事问高天鹤,问他是不是也看了某某卫视的某个综艺节目,怎么用里边的选手做头像,是不是他的粉丝。

“啊?”高天鹤不明所以。

等到晚上,他打开电视,正巧看到阿云嘎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,才终于反应过来。

高天鹤从沙发上蹦起来,跌跌撞撞跑去拿手机。

“喂?”他拨通了阿云嘎的电话,“嘎子……”

“怎么了?”阿云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。

“你……你现在在哪呢?”高天鹤问,声音有些不稳。

“太想你了,我出来找你了。”

阿云嘎如是答道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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